西部诗选刊年第17期总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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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青海世居民族诗歌作品专辑

他们的诗

汉族/郭建强诗选

撒拉族/撒玛尔罕诗选

藏族/嘎代才让诗选

土族/绿木诗选

回族/严雅楠诗选

她们的诗

藏族/那萨诗选

回族/马文秀诗选

汉族/望禾诗选

撒拉族/韩晶玉诗选

土族/陈慧遐诗选

青海世居民诗歌作品专辑

他们的诗

汉族/郭建强诗选

迷途

一潭寒水落叶飘浮

桦林萧瑟野径荒芜

迷途的蝴蝶色彩剥落

夕阳夺取最后的狂舞

细碎砂石吞噬着光线

鞋底、骨质、青春的温润

曲终人散盲女哀歌

弦重、夜深、沉沉迷雾

多少人、多少魔、多少半神

争饮一荷颅额;镜中的人马怪物

为混杂皮肤迷惑嘶吼

杂影迷乱,长梦难醒

一个巨人俯首痛哭:

他也身陷绝境,也须寻觅归途

转折

风愈来愈难以自抑,模模糊糊的

哭泣。又是一个阴郁之晨,而你忽然

闪出,穿过马路,滑入我的脑中

窗外一枝熟透的草莓

金色的,银色的,绿色的,棕色的

褐色的,蓝色的,黑色的,闪闪发亮

你的睫毛下一片清凉阴影

一个无穷变幻的宝藏

隐秘的改变来自内心

体验将空虚填满

沉默在时间之弦上颤抖

而北川河正穿梭于明暗。河底的卵石

发出阵阵叫喊,回应岸边哭泣的脸

黑暗的高峰

所有果树停止结籽——

这是什么地方?枯黄的沙漠逼近

一切行将结束。这是绝望的时刻

这是放纵的时刻,将神圣的偶像污脏

月亮把惨蓝的寒光泼向灰色楼群

压抑的小动物们梦中仍然啃啮围裙

只是片刻停顿。雪野沉落,乌鸦呆立

幻像丛生,喉咙突然被扼住

只有寒冷轻捷地进行,黑色骑兵沿着

血管突进,显现黑暗的高峰

大河

种种幸福都是大河手塑的孩子

所有厄运是她同样钟爱的粗野学生

你从容抚摸 真正拥有的

正是那随意放弃和永远淋涌流的

把大高原的歌升起来 让年轻人欣喜

让登临河口的老人们重获激情

只身追随大河 一页页我颂读

水波肃穆的篇章

我已成为强壮的父亲

生活的暗送暗箭不能将我损伤

唯有大河宽阔 目光辽远

黄尘蒸腾 青草如歌

西风

撕碎我——

吹飞灰屑这骨——

一腔碧血归还茫茫黑夜

麻木的生活

即使神祗也会堕落——

熄灭它们 体内残存的黄金与钻石

渴望一泻万里 呼啸无形——

带我瞬间涌入你迅猛明亮的中心——

就让双目焚毁在火焰与大理石的幻境

几乎遗忘了祖国神圣的山水——

那片草地上 我曾孤独而惬意地盛开——

领略地你步履之美 那激响的银钟

如今梦魇重 蟾蜍低鸣 野狐闪烁——

唯一声呼唤犹若挑战——

父亲 我爱你有时可能胜过宿敌

果实

香气四溢。迷醉的孤独

狂浪的孤独,拼得性命珍藏的宝石。

腐烂深入地脉,尤甚宿命

梨、葡萄,不过眼睛,泥土之梦。

在空气与铁器交接之处吸吮阳光,

血液稠厚,成熟,过程仿佛魔术。

终日在枝头飘摇,似自在

实不如所终。愧疚令我不得仰视。

难以捉摸的南风、水分、甜蜜

游走胸间,可是我怕——怕这情意。

这沉重而莫名的成长:腹部柔软

茸毛密布、核心坚硬、临水的晕眩感觉。

但仍为你展开内部的风景——

纯银杯盏锃亮,嘴唇鲜血淋漓。

夜与昼的边缘

倦容映出生锈的春天。

一样幽晦地散发冰凉光芒。

沉默的野兽跌入渊底:

月亮薄得几乎溶尽。

最后的时刻,最后的时刻!

睡意比蜜更浓,双手悬垂,枯萎的果实。

雨燕、闪电、金色的鞭子——

近乎徙劳的呐喊、盘旋;这漩涡,这沉沦。

记忆爆裂,指甲片片飞舞;谁悄悄发芽

头戴青绿小帽,印证远古谶语?

梦中的河流涌动,血管疼痛

面庞通红,红镜,河底石子飘曳火焰。

从不可能之中谵妄的你回来了,

在布满芒硝的戈壁上打着明亮的手语。

西宁之诗

低沉的嗓音,像风,剥去地下矿石的外衣

在冬天,让人警醒。

在漂泊。在梦。在渴望不存在的飞翔物

降落。——而你错了——一切

——蜂蜜渐渐变硬

硕大的碧桃,灰色院落

三十年代的清晨,傻子依旧嚎哭

外祖父早起,大声吆喝土楼上酣睡的舅舅

饮驴喂马,打扫庭院,读几页圣贤书

他揣摩象牙麻将,探问一日的凶吉

与逐日暗淡的玛璃、玉石对视

细辨隐含其中的影子、霜雪与河流;

而后出门

在西门口人潮中悄悄现身——现身

与我撞个满怀,接着消失,黄昏的雾起航

这是启示。但我不得要领。

黑暗一样的停顿,令我的半生变轻。

悲戚轻涌,巨大,难以抑止——

粗暴的野草疯长,封住了夏日的喉咙

——黄金的高原,午后的西宁阳光沉缓

我似乎得到过,但只能把无限的背景转换。

邻居女孩瞌睡,头发散乱,额上青筋隐显

谁的五岁在欢乐地哭泣?

与爱一样,我的城市现在半隐于时光。

具象却在有力地滑动,尴尬的模仿变成笑声。

而哈姆雷特必将行动,把内心辩驳

交给霍拉旭。霍拉旭,霍拉旭

我只是呈现。西宁交给你了,轮到你来叙述了。

马车,铃声。清脆的鸣击照亮歌者

冰雪上的冬天。冰鞋的速度

恍惚的雷声。不知所措的回答。

我的裙裾泡在时光之水

永远被爱,永远离弃,永远徘徊独语

再一次苏醒,蜡烛已经燃尽--

大十字灯火辉煌,大新街人语喧杂。

都在寻找。皮肤的褶痕,被忽略的河山

难以穷源的气息。今天,我像个异乡人:

双手。眼眸,如此陌生——那么记忆,

来自血液深处的记忆徒增。

你将我拒绝。审视。而后掉头而去。

西宁,西宁,驰过车站月台,等待,

也就是承受——黑的根须,亮的果实。

犹豫的时候是最美妙的。

品茗痛苦的汁液吧,月亮滑出了云层。

我知道你爱金色、蓝色、银色

但还是只带来了黑色,地母的形象。

请你在最安静的角落提纯

像个巫师,或者传说中的搬运时光的工人。

还没有一座金字塔透明,

我要轻松地看你的魔力。

啊,阳光,血脉,亮闪闪的牙齿

一切要出自你的孕育,和泪的成长,温暖的滑行

胜过荷蒙库路斯。

哈姆雷特,哈姆雷特

你已置身其中,高潮和悬念丛生。

我正听着呢,在西宁的冬天。

黑天鹅

该如何解释:日子在羽翅间破碎

惟有诅咒继续。

迈着纯白小碎步的姊妹们,

嘲笑最终会逆向而行.

爬上我们艰辛的额顶。

那只怪鸟依旧若隐若现,

生活如同恶梦的倒映或模写;

缄默与暴怒同样无济于事——

啊,家族中无法剔除的隐秘。

仇恨炽亮。仿佛爱情。

生存即争斗。纯度凭借血腥维护。

一千只尖喙在锐利地等待,

而旁观者伸长脖颈,以为要听到清亮的歌。

呼吸从未这般沉滞——

头脑明晰地抒写罪孽——

“黑色的天鹅也许更美丽

而我们仅仅是行星,衬托她的明耀?”

一只年轻的杀手腾空而起,而后

低旋,借助大主教的布道

将可怖的胡思乱想压抑。

一堆堆浮雪向暗处漂游。

行走的路总是与初衷相悖。

爪蹼行止,阒寂洇散

水上星光战栗。

即使失明

还得承受自我之重

时刻面临审判——

异种,准则就是大多数!

低吟也近于邪恶

这喉咙我都陌生!这样表达过爱意:

僵卧大雪深处,等待白色受降或埋葬。

只想做一只鸟,或者什么都不是——

这羽毛,这黑色血液,谁为我预备,

谁为我替换和清洗?

注定要如此打量与繁殖

撕咬!诱惑!堕落!

你们的美人——我的耻骨,

你们的少年——我的刀剑。

茶水中的面容褶皱。

激情——什么意思?

舞台上一群白痴狂热,

舞台下更多傻瓜的狂想徒劳。

门票,恰可对付一条烟钱。

积攒,积攒

除了黄金,还有什么值得费心?

除了麻木,生命还能靠什么平静?

总是寒冷,胃里空空

总是风起,身体悬浮

有没有那支清越的歌?

一盘石磨狂旋,肋骨纷纷尖叫。

多年来踩熟了陋室孤单的身影,

日常生活头痛腹泻,温润色彩失尽。

该怎样看完这部歌剧

挑选角色,细细体味?那些

修行、律法、明净额头一样难以信任——

圣者亦不敢以脊背示人,

免不了吞食无辜,总是挂一漏万。

就这样抵临一座暗林,群鸟栖止;

最后的堡垒内人语狂乱,面临崩溃。

“夏日曾经盛大……”主啊,是时候了,

来收获吧:满街都是积压的赝品,

这残败和恐惧是生自你臂膀间的果实,

你的恶,你的善,你无所事事的棋局。

去吧,神话、传说——

去吧,设定的对立:白的和黑的天鹅——

谁在最后一分钟背转身躯,谁就会遭遇

那只冰凉的黑鸟,一粒子弹急迫。

郭建强,年出生于青海西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作家协会副主席。

自年起,有诗歌、小说、随笔见于《花城》《世界文学》《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诗刊》《绿风》《诗江南》《青海湖》等。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等。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中国桃花潭国际诗歌艺术节新锐诗人奖,《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

撒拉族/撒玛尔罕诗选

青海诗篇(组诗)

将来

将有格萨尔还在草原诞生

帐篷之外,全是雨和彩虹

将有盛会,比帝国的盛典还要辉煌

将有无数堆篝火,沿着河流

沿着古道马帮照到阿姆河畔

将有大群的狮子聚到阿尼玛卿

等待一场吞噬

将有覆盖草原的人群列队叩首

他们中有祈祷者,忏悔者

还有哭泣的雕塑和梦想

寂静的谎言,不断出现

而偶尔飞过的某只鸟

将看到这一切

将在神的脚下觅食很久,很久

布哈河以北

扎西的白羊群在向阳的坡上

多杰的黑羊群在喝水的路上

卓玛的白马翻过山顶隐入云彩

她的皮鞭刚刚打在男子的身上

向阳的坡上扎着黑色的帐篷

湖边的路上都是赛马的汉子

云彩深处马儿在奔跑

男子在寂寞中沉默无语

我摆出飞翔的姿势

草原在我的身后一退再退

草原的落日

你把眼睛睁得再圆一些

定格距离我七米的白牦牛

它再老,满身依然闪耀圣洁的光芒

你把血滴得再红一些

洗染东方的天空和大地

那里全是安宁和孤独的忧伤

你沉落得再缓慢一些

原谅那些帐篷和酒歌

那些炊烟和牛角触破的黄昏

再悲壮的告别和痛苦的分娩

只能滴下血,只能埋下根

原谅那些旷野里的风

经过山头仰天长啸的狼

再矮的草,再疼的忧伤

也有欢乐,也有至洁的美

祁连山下

一匹马,从它的马群里走失

牧人夜夜寻找

俄堡以北,风吹草低

我在祁连山下,抚额沉思

远山,云彩仿佛伸手可及

仿佛就在你的呼吸之间

在你左眼和右眼之间

一阵风就能吹散

一声尖利的长鸣就能撕破

再低一些,再有一场风暴

让七色彩虹从南到北

横跨整个草原,让马生双驹

牛羊年年健硕

让天空再蓝一些

让牧歌传送的更远一些

让少年在蓝色里哭泣

他确实在蓝色里看见了上帝的秘密

我的心在汹涌

在祁连山下,云在缓缓远去

更远处:两只公羊正在对峙

有些时候

只有河流才能漂泊三五条船只

只有月亮才能流淌六七行泪水

只有夜晚才能看见八九种孤独

只有雨水才能洗净九十九种罪恶

只有石头才能触摸最终的沉默

只有大风才能梳理时光的长发

只有目光才能看见彼岸的天园

有些时候,只有梦才能梦到梦

预言

必须做一场梦

必须把河流融入血液

必须把歌谣颂唱给遥远的历史

必须把麦地再翻到春季

必须把某些事深深地埋入眼睛

必须有骆驼,牦牛和犄角触天的白羊

必须有鹰的翅膀掠过天际

必须伏地长跪

我身披星光,掌手祈祷

用水的色彩预言死亡

用血的流向预言诞生

积石山下

——在积石山下:

只有骆驼才能屙出核桃

只有黄河才能流进血管

——在积石山下:

只有肆意的蓝色才能让守望者流泪

只有索菲亚才能拉出发丝般的拉面

只有撒拉尔才能在汹涌的浪尖舞蹈

——在积石山下:

我仿佛找到了遥远的生活

玉树的午夜

没有谈起死亡和神

没有谈起几年的苦难和梦

午夜的灯光下,三个男人

额头碰到一起

点燃香烟和酒精

谈论轮回,天堂和花园

泛黄的经卷和宇宙星河

谈论朝向,哭墙和预言

我说,最终的花园芬芳迷人

你说:僧侣已在轮回路上

玉树,在夜空下窥视一切

可可西里

你怎能把它的旷野

描绘的如此宁静

雪堆之上,石头之下

骚动怎样的生活?

你怎能把野牛和羚羊的奔跑

描绘成席卷荒原的风暴?

那叹息!何止是滴血的夕阳?

是风蚀的石头拼接的世界

是狐狸的洞穴,雪豹的栖息地

是血与血,生与死的角逐场

更远处:雪山高耸,白云缭绕

湖水清冽壮阔。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是西天燃烧锻造的一幅玻璃画

呈现的只有死亡之梦

青海湖边

谁在说:困惑都在悲哀里

一万种忧伤都在悲哀里

谁在说:湖水沉静

帐篷里的酒歌已然唱尽

一万种弱不禁风,脆弱的

哭泣从彼岸传来

像婴啼,像女子的呻吟

谁在说:打开门,再聆听

还在说:关上门,再聆听

或许马儿迷了回家的路

或许雪豹丢失了孩子

或许黑暗在黑暗花瓣上寻觅

忧郁在忧郁的眼睛里哭泣

听!青海湖

忧伤的回声越来越沉

痛苦的哭泣越来越响

积石峡

我不可能把一朵浪花

说成是我的幸福

更不可能把所有的浪花

说成是人生的欢乐

黄河拐过清水湾

一直向东

一河的浪花汹涌澎湃

一直向东,在积石峡

浪花中盛开着浪花

波涛中起伏着波涛

有人兴奋:说那是浪尖上的舞蹈

是流动的火焰。是翅膀。是风暴

——不!

这是血与血,死亡与诞生的胚胎

撒玛尔罕,本名韩文德,年2月出生,撒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清水微澜》《孤独与花园》《撒玛尔罕长诗选》共6部,主编《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撒拉族卷》。获第六届、第八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年度《青海湖》文学奖,青海省首届青年文学奖、悉尼(澳大利亚)-年度国际汉语诗歌奖等奖项几十种。现生活在青海高原。

藏族/嘎代才让诗选

时间之轴

十二时辰

睡了这么久,这些野花

并没有枯萎

时间重新虚构世界

每个人参与进来,摆正位置

在冬天刚过的高原上

我睡了一天一夜

事实上,病魔则在一侧

与我对视,有意让我长眠

睡了这么久,打开窗户

在佛堂供水念经

这个孤独的人,眺望远处

把一滴滴泪晒干

天空的疲惫,让星辰和鹰

一介佛子罕言寡语

21克

灵魂的重量,比这一生轻

带走一身的皱纹

就剩半截呼吸。世上所有的生物

就此把脉问诊

让愿力长久发酵,只为一具肉身

一些心事,没法继续讲

没人印证死亡

没人印证来世

等冬天深了,每个人理所当然地

修改生命的措辞

铺就解脱之路

让轮回马不停蹄。寂寞的时光

从悲伤的今生蔓延

一路泄密,总之将人性的弱点

时刻透露给来世

意识消失,人就输了

与灵魂纠葛的过程也变模糊了

雪灾

漫山遍野的白刀子,迁徙至此

滴血的身子里外透明

大地的祭台,一颤一抖,佛陀悄然低眉

雍瑟

世界上最漂亮的名字献给你

它代表灵魂,肉体,语言

包括你成长的地域,我看着你

就像看着一部绛红色的史册

影子

与影子对视,不说话

感受彼此的不公与荣辱

与影子相拥,不说话

接受彼此的心跳与冷暖

与影子守密,不说话

承受彼此的命运与抱负

与影子上路,不说话

忍受彼此的衰老与羞愧

贤妻

1

看完《巴斯特的歌谣》

黑夜清澈得像一面镜子

贤妻融入暮色,周遭高贵而冷艳

我使用愉悦的心

驯服一头想象的豹子

2

贤妻带来良药

让我重新固定自己

而为难的是:左右很深的沼泽

3

暴雨将至,内心一片荒凉

贤妻微妙的泪滴

像是转赠给我一种力量

感谢被赐予的,感谢频繁的梦

感谢死神

时间之轴

死亡的脚步,在大雪中轻盈而有力

每个人都爱这干净的一幕

佛都长得胖

在寺院转经,或去磕头

女儿总是偷偷问我

“为什么每尊佛都长得胖”

有无数个答案,都不适合三岁的她

只能让她别说话

大象

年,来自尼泊尔的驯象师

骑着一头雌性亚洲象

驮着宝轮,围着布达拉宫绕三圈,代表虔诚

人们有机会目睹这头熟悉各种礼仪的

热带动物

这头上贡的产物,战胜了时间和空间

来寻找它绝望时的主人

镀金的尘世

从外到内,偏激越偏

把心情搅浑

喧嚣依旧激情

我挥一挥刀,难过美人关

呼吸起伏,唱反调

身后的父母奄奄一息

冰凉的路面上

蜗牛凶猛的队伍愈加庞大

知识分子织毛衣

听不进意见

有时觉得,每个人是肮脏的

转过身一洗而空

略高于诗意,有脉搏,汗毛

有泪,有精尽而亡的秩序

我更愿意承认这颗禅心

危楼晃了晃

脆弱的钢筋水泥

让人时常内疚

出生与死亡,忽远忽近

想安静下来,试图坦白

未做完的梦

仿佛如初,没有打乱

清晨,像一份厚礼,敬畏佛陀

大约在晚上,脚踏实地,重新从婴儿做起——

高原红等等

为什么阳光转移得如此之快

要么话不投机,像是谁的内疚

要么欠黑暗一个追尾,来不及躲藏

把天空扯成了骨折

每个声响带有轻微的疼痛

这时的风,有些慌张,哭得更紧

作为馈赠,阳光的集市

比你早,比一粒雪早,比文字更早

我亏欠一幕风景

一对恋人,互相诅咒

正午的大昭寺

释迦牟尼念叨的众生

一半是唯物的,一半是唯心的

同时包含了好人与坏人

嘎代才让,诗人、词作家。著有诗集三部。网易云音乐签约词作家。被誉为“西藏先锋诗歌的良知”。

土族/绿木诗选

没有名姓的草

秋天了

没有名姓的草

葱葱郁郁

长满故乡的山坡

秋风中

他们以静默的姿态

抓紧大地

怀抱几朵卑微的花

那个牧羊人

已经老了

漫起的长调

跟他一样颤颤巍巍

此刻,我们

就是那些蒿草了

接下来的时间

属于镰刀

“我欲乘风归去”

远处。炊烟袅袅。

古旧的村落远比霓虹灯火更让我痴迷

那里母亲的足迹

留在每一个山岗

父亲的叹息

化作一片蒿草扬尘止静

那里云雀不问风雨的歌谣

仿佛久远的爱情,传唱每一个日子

门前的油菜一片片

从翠绿深处捧起黄金供养无所不在的神灵

而我,是那只离巢的雏鸟吗?

兜兜转转在江湖间,饮离恨

如饮青稞芒刺之烈焰

现在,“我欲乘风归去”——

在群羊咩叫的冈丘如苍鹰如雪豹

卸下半生苦旅之疲倦

以痛哭的古老技艺酿造一坛朗笑的烈酒

对星辰对玉轮作歌:

我本是风,

我无形,

我无处不在。

木马

旋转,旋转——

在文明之城市中,陀螺一样的木马上

旋转着的

是陀螺一样的人群

那无形的木马,定是穿透时空的尖针

高高串起将瘪之鱼鸟

在时时涌动的流水上

我曾见过她娇媚的笑容

红玫瑰般释放着不可抗拒的诱惑

她也曾伸出纤纤玉手

以拯救之名抛弃了一个少年不谙世事的热情

终于,万念如秋花凋成死灰

而它还在旋转着,旋转着——

如是新嫁娘的两抹腮红

遍人间的锣鼓嚣彻尘寰

村居

风在窗外诵经

暮晚的钟响了一声又一声

我们围炉而坐在灯火暗哑的小屋里

一盏清茶刚好泡下

这月明星稀的十月

玛尼石

站在星空下

我与石头静默无语

不远处的庙里

点灯的人

一定是菩萨。

而芸芸草木,匍匐在路上

朵朵格桑

生来汪洋

夜深了

窗外秋雨潺潺

古寺里的晚祷声流淌在水中

杯盘散乱一桌

小儿的高烧还在持续着

我点燃一支烟

奈何人间灯火陷入巨大的黑暗

时间,这无底的隧洞啊

轻易摘走我的花朵

夜深了

夜已然深了

秋窗下听蟋蟀

唧唧吱……唧唧吱……

今夜,秋窗下独鸣的这只蟋蟀

绝不是去年那只

去年父亲还在

尚听不出,这孤独之音

如凉夜般漫长且寂寂

也绝不是童年那只

那时我们还不曾相遇

更不谙别离之苦

如今已是而立之薄秋

唧唧吱……唧唧吱……

秋窗下的蟋蟀

在为一株

蒿草独鸣着。

寂静辞

他并不慌张

葱郁和荒芜都是他的领地——

那株没有名姓的草

在故乡寂静的山岗上

兀自活着

风来他示以耿直

雨来他迎以翠绿

他多么像我,或者

他本就是我

人到中年的寂静

蛰了我一下

在小小人世上,你

宛如细腰蜜蜂的天使

闪着瞬间之光

偶然,停在我命里

狠狠蛰一下

然后飞远了——

刚开始

是钻心的疼

紧接着奇痒难耐

再后来

结了一块疤

泛些烟雨般的苍茫

秋分日写到秋风

既然这秋天

不止有收获——那么

连同那萧索

连同那熟透的歌谣和高天星辰

我一并笑纳了

田原上,庄稼地、飞蝶、暖阳、落花……

逐一呈现着

时节是那么的充满了诱惑呵——

还有那风中落叶

纷纷扬……纷纷扬……

以纵身一跃之决绝成就春潮的新萌

不拒绝黑夜的人

同样也不拒绝清晨

只要生命之光不灭,我也不会

就此沉沦。

绿木,本名张永发,甘肃积石山人,现居西宁。

回族/严雅楠诗选

逊让的夜晚

雪孕开愚人的程序

整个喧嚣间苍白起伏

踩踏着夜幕的烟蒂

静静品味覆盖于隔膜的暖语

并非只有呼吸、只有浮躁

我在招呼。我在路过。我在相处

那样凄寒的黧黑驰然横亘

畅胸释放关乎和谐的元素

似若误服迷药的羔羊

呵!邱家、石岛,陇西。天水

张望这个域外的男人

在放纵的洒落里紧握弓箭

淌过《汉谟拉比法典》。悠闲自得

逊让圈住最后一抹东方的燃烧

召唤归家的牲畜和潮湿的伤痛

而我收起柴米油盐的身份

为每块石头挑选芳名

战鼓声声。隐约打断初恋稚嫩的撒娇

走出维吉尔渗透方言的文明

传播土族安召狂欢愉悦的收割

又是一年春时犁铧苏醒

朴素地梳妆即将出嫁的少女

不过是芭蕾的舞蹈。不过是个错位

却显现着粉碎命运的逻辑

我是累了。的确已经屈服年龄

所有扭曲的豪迈自刎心底

泪腺冰封,隐居和暗恋绝然上锁

也许我也应该栽一棵海滨且弱不禁风的杨柳

等待抵达面朝大海的尽头

一同手牵青春步入

凤尾竹大美大爱的草屋……

启蒙

飞机关闭星窗空而空实又实蹦跳躺坐

鸟儿们已告知在雷雨分娩时结束会议

群体的未知的和喧嚣一并不如约栖息

宇宙脚板上晃动的八月二十三号备忘

给河流分发耳朵眼睛鼻子骨头的光电

时隐时现无味无形远近高低粗细的声

笔书茶杯食品药盒穿戴着黑色条纹码

嗜血虫涌现山丘落日加班加点染皮肤

胸闷说出饿死的燕火炉上痛舞的鱼儿

圆盆里醒来地层下睡去微笑恐怖的水

抵达时变沉遗忘后急缩围拢扩散的烧

爱羞涩虚弱的正统怪异抽搐淫笑的字

以及呻吟的胃酸都有生老病死的理由

贲哇沟

五岁时我们相距几米

十五岁时我们相距六十多公里

二十五岁时我们相距三十多公里

可恨一张张长途车票

难以赶上你变瘦变老的速度

那个熟悉的方位

慢慢地让我沉默

让我在尘世的河岸淘洗和晾晒谦卑

总感觉你在耳边喊我

转身看见

年的蛋卷和向日葵

年的角膜炎和痉挛

我无法看清楚全部

它们就像散落的羽翅和叶片

总在疲惫时

闯入纷乱的情绪基地

肆意着狂轰乱炸

一颗离群的葡萄

1

抱着双腿

圆鼓鼓地蹲在高架桥下

带着点节气的风

踢它一脚,又扭转脖子重新踢

无非只是掉队了

无非只是挤破了薄薄的帐篷

无非也只是孤单下来空闲下来

可它却有了更多的传奇

在愚人节的黄昏

身披紫色外套

躲闪奥迪天龙的轮胎

以及高跟鞋的尖利

它像星球大战中的人类

在只剩坚硬的坑与洞之间

完全丧失了曾有的丰硕诱惑

只有金色的阳光似曾相识

也许它并未失忆

只是误把水泥路当成了葡萄园

2

形形色色的目光

让它无处可逃

身子羊脂球般

有时它满欣欢喜

想主人会来寻它

各种奔跑张望间

饱尝了成熟的滋味

3

它在树藤上憧憬

团结。甚至暗恋

现在失落,焦灼

断肠。甚至流泪

一想到生命终结

远处屋影在颤抖

4

晶莹剔透

像是交通信号灯

狂奔的生活私处前

低下头,暗下脸

太阳一下跌到了山后

5

像一枚丢弃的铁钉

像一页残缺的纸张

像一滴变浊的水珠

这颗离群的葡萄

散发所有的怪异

渐渐嗅到了腐烂

沉默正来自人间

雪夜

1

柔软的森林

在更加柔软的海洋里

敞开了心扉。

一个人钉在大地上

就成了许多人的地标

一个个背影转过身

就拉弯了我的梦境。

五万亩远古时期的盐

自由落体

随风吸吮宏观里的微观

(苍穹长满迷人的毒)

令人上瘾,而可爱

而浪漫依旧;

此刻

我和我的人间:

正接受消炎

2

剩了3%的电

关机前

想再搬出些字

和自己对峙

这么好的夜晚

我不想说话

我怕一开口

灯光就亮起来。

3

三十多年了

头上偶尔也会有几根雪芽儿

在镜前让人焦虑和忙碌

狂欢的棉花的第N根肋骨

被手术刀轻易摘下

在天空上演追尾

在人间打开药箱

看见了你的羽毛

心就抵达了故乡

故乡,其实多么小

藏在11画的上下结构里

日日煎熬人心

在疯狂的海滩彳亍

虔诚和迷恋的事物

越来越少

这洁白的灵魂,

爱得久了

我也成了你的一部分

(只是我还没有勇气雪崩)

4

卢纶的满弓刀

柳宗元的孤舟独钓

和汉唐的月光

是一根根软刺

一直卡在时光的咽喉

一次次

疼出热泪。

沸腾的结晶体

常常打湿夜的衣角

无题

熟透的尽头是凋零

大地养育翠绿也悲悯枯槁

诞生从微小开始

死亡自庞大终止

一层一层的夕阳

铁锈残渣般落入人间

一层一层的水

各司其职冷暖自知

筑了老鸦窝的树最可爱矜持

像孕相照射的幸福无以指责和掩盖

密集的视野内荒芜横尸,涟漪荡漾

原来,人生也会缓缓落掉一些东西

只是现在,我还不能确定

这仪式是否庄严神圣如宗教

是否如树叶烂在自己脚下

埋葬曾经的朝阳晚霞和风细雨

又轻易长出许多个

平常而俗套的春天

冬日

数公里宽的蓝让眼睛忘记了弯腰

数公里厚的黄使飞翔选择了减速

我就在这中间寻人,问路,工作

偶尔会多看几眼虚幻而真实的天

沿着群山蜿蜒,勾出命运的坡度

很快,纤瘦的月将自己高高挂起

像农家的镰刀放射出英雄的光芒

清真寺围拢着黄昏充满万籁荣光

时间一点一点吃掉缤纷的混合物

这无限漆黑和庞大寒冷步步为营

这排排灯盏孑然一身又深情款款

唯风飞过乐谱生硬地驱赶着陌生

唯心腾出空地草率摘下几声犬吠

星星,许是去年不幸丢失的梦境

西坡,西坡

花瓣和果实早已滚下了山坡

火焰随风秀着刚烈的舞姿

一层天宫之盐描摹民间八骏图

过滤掉午后光线的白杨

在家园的位置剥落红嘴鸟的老毛

安详的早晨,滴水滩完全浸在一幅

中规中矩的泼墨山水画里

马匹和牛羊让小山坡灵动起来

少根助骨的雪族拉下帷帘

歪着脖子拉弯天空的弧度

多想凝固成一块石头

平展展地仰望星空

轻轻接住跌落的月光和瘦瘦的年岁

让渐入佳境的寒轻易找到归宿

于是秋天越来越深,冬天也越来越浓

入诗一样入户,认真收集民意

一笔一画写下人民心里的

那个名字。那个庄严而可爱的汉字

有时沉默我们的交谈

有时加重我们的步代

有时翻阅我们的辞典

换届选举日,人民会朝它画圆圈

无论输赢成败,这已是至高荣耀

多少日,悉心聆听村庄的愿望

装着落红的手提袋

足够装下凄迷的夜

一个人摘星星,赏夕阳,等燕山大雪

每一个名字贴着动词和形容词的标签

从此,内心会有一处大仓库

专门安放西坡的三万亩蓝天

爱上黄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喜欢落日不知是病症还是必须

组合词语不知是责任还是孤独

诗有千种味人怀一生情

横幅会议是广场上的盛典

红榜掌声是旗帜下的音乐

向群峰一声问候

等来它三声应答

愿幸福开满大地之时

还能回来看看那片海

九月五日:天空与清晨

从欲望膨胀的台阶走下

荡在一团棉花云上

轻轻的身体,均匀起伏

不要以为之前做过的普通小事

都是理所应当,对庞杂就该怨天尤人

现在,我的呼吸

回环往复的血液,翻滚的微尘

甚至病毒生长,污垢结痂

一切都处于自身的花期

这享受第一次站在荣耀的高处

成为夜晚小小的缺口,却斑斓似星光

累计长了32年的毒

在空间狭小的墙壁还原罂粟的胚种

虔敬关闭心扉。默念天使的名字

向坚硬的大地聆听教诲,俯身叩首

这薄薄的夜里

不忍发射世俗而暴力的语弹

每一个黎明,记得睁开眼睛

让心跳摆开言字旁,木字旁,草字头

尽量剔除掉金字旁,火字旁,病字旁

拜访世界花园

串起酸涩的乐谱

只需轻轻推开内心的清晨

那里,朴素依旧是

天空和人间的主要构成

严雅楠,男,回族。年11月生,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诗刊》《文学月刊》《回族文学》《诗江南》《美国新大陆诗刊》《青海湖》《雪莲》《意林文汇》《青海日报》《民族日报》《中国诗歌网》《中国作家网》等。入选相关选集。曾获全国书香之家等多种荣誉。著有诗集《命运的休止符》。

她们的诗

藏族/那萨诗选

神变日

收起一碗茶水与破裂的碗口

缺失的那面,实则是一道出口

阳光顿时吸走了成片的阴面

那个嘤嘤认错的人,还没学会走路

疼痛时膝盖着地,我并未打算要认出他

一个上玄月,月渐明于天际

风起或云涌,认知受限于视觉的局限

灯盏明目,灯芯开花

一朵白莲浮出水面

像是算准了时间

卓玛拉

一个尽头在召唤另一个尽头

爬坡点燃藏香,像火把一样

举着高处的稀薄,驱散昏沉

前路绵长,目光向上眺望

生出不可触碰的雪花

那是一片拔高的汪洋

岩石留下白狼经过的足迹

传说:一袭白衣菩萨

一步两步,翻过了

被山风吹动的山坡

秋末

等身丈量的人,在墙的阴影里走向深层

脚尖到指尖的距离,比想象要远

毛虫向一堵白色屏障,陈设远方

彩蝶在盘旋,霜未落在草尖

晨露与秋末,成为彼此的看客

被肉身遮挡的光线,像块幕布

移动在无数陨落晕染的咫尺

一枚落叶,收起自身的影子

空出,光倾洒的所有面积

青海湖

“青海湖里的金鱼多,

金鱼的双目靠湖水调顺”

一条金鱼在石头里泛着金光

一条金鱼在月色下明目圆润

一条金鱼不能跳上岸流泪

一条金鱼是一面湖

童谣里传唱的自尊在翻浪

浪花一遍遍滑向岸边卵石

水的悲伤没有伤口

天空是一面镜子

不提供肉体出口

白鸥群飞,都不飞向自己

齐刷刷的白,并与天空一色

一匹黑马

一匹黑马在湖边奔跑

一公里,十万厘米间起落的心念

和掀起的无数小宇宙

是一阵风殒灭于手指的速度

倘若它对奔跑的希求胜于

对那匹白马的好奇

它就可以一直跑到湖心山

哈尔盖

哈尔盖车站,通向湖边的一条小道

哈尔盖大桥长达三十米

被一辆大型重车的呼啸声覆盖而过

哈尔盖是一座小镇

青海湖畔的一个小指甲盖

它在一张路牌上

略微羞涩地看我犹豫不前

再走一百里

再走一百里,就可以穿过祁连山

连绵雪山,蓝天碧云

披着金袍的萌芽,立于土壤之上

雄鹰空旋在高空

一只银狐默默走向旷野

举起目光的人

立在自己的边界

前路山脉雪茫茫

绕大地成环形

像一根剪不断的脐带

扯远就疼痛

一只飞鸟,奋力穿过逆风

在虚空中潜行

——勇敢的移动者

大美草原牧场

像一只青灰色水鸟落在湖边

内脏富饶,些许花树开出花朵

主人笑颜大方,备足了

临东的窗户与安稳,偌大的客栈

一个人的空旷。一枝塑料玫瑰

相似于装饰的爱情

经久无味地艳丽

牧草金黄,冰湖连天

勤劳之手在夜幕里不停摆阵

沙沙声,火光闪闪

若不是湖面日出,准时升起

那个神游于沙尘呼啸里的蒙面人

在一座沙漠客栈里

假装英勇,入木三分

刚察县

“鱼鸟的天堂”

给经幡赋予风声,给岩石赋予湖水

给远方赋予双目,给双翅赋予飞翔

错开环形马路,仙女湾一直通到天上

我掉头返回人间,那么匆忙

牧草遍地点头,扩充领土

牧人打开湖的另一侧门

牛羊成群,多么富饶

金鱼跃出湖面,吸吮太阳

水鸟双飞,不论南北

那一大片淡蓝色空白

望着望着就溢满了

西海镇

午后静谧,房间须在落日的方向

山脉披着白雪,向西延伸

车辆在远处缓缓移动

如此空旷,阳光无遮无挡

热浪都涌向敞开的窗玻璃

需要消解的庸常和惯性

以陌生的穿透力量

去打破或重塑

光并不介意它的走向

时针只顺着自己的步伐

日落。一个魂灵对世间的庄重倾听

被火考究的声响,一滴穿石

在天地间折身,折出

一个人对万物倾其火焰后的暗影

收拾携带的碎银,与夜幕争先

又返回到决意要逃离的那座

灰蒙蒙的城

晚霞一直在雪山上炼就金子

那萨,女,又名那萨.索样,藏族,青海玉树人。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贡嘎山》杂志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

回族/马文秀诗选

山水化隆

阿米仁青加翻腾在马背上

一抬头,瞥见了

踩着火烧云而来的祥瑞

沃土何在?只在马蹄下

他对准火烧云,跺了跺脚

山水化隆,宝地也

他以此生的英勇和智慧作为赌注

下令驻守吐蕃边境的将士们

停止所有的迁徙

一壶烈酒下肚

卸下疲惫,踏乐而舞

任由靴子敲击出凯旋的乐章

牦牛舞、狮子舞、鼓舞、谐钦……

隔着兽皮,舞吉祥

曲子在半空各色旗帜间缭绕

这一刻,他兑现了将领们的生死盟约

划分领地,牛羊以及峰骆驼

一条迁徙之路

在这里成了繁衍生息的沃土

一切奔波,终逃不过宿命

奔向青藏高原

吐蕃的铁骑

几乎踏遍了青藏高原

山岩急流都无法阻碍

他们的汹涌之势

像一头咆哮的雄狮

将胸腔的热血

洒向干枯的大地

让每一条河流清醒

不停地奔腾

拥有自己的声音

奔腾!奔腾!

让所有的喧嚣在电闪雷鸣前

沉寂。

让战马立于悬崖边

向对岸的群山举杯

浊酒一杯,足以咽下所有的

惊险与艰难。

百年藏庄

塔加村墙面上

弯弯曲曲爬行的白色图案

占据了我的视野

像是蚂蚁地图

回环往复地阐释

或许是祖先遗留的祈祷方式

凝视斑驳的墙面

诗句开始在五脏六腑翻滚

滚烫的词语像裂开的罂粟

随时准备从我的唇齿间

一跃而出

挨家挨户以独特的符号

记录着民族的信仰与乞求

白色图案

似乎同头顶的火烧云对暗号

却意外泄露迁徙的艰辛

是的,此时诗人不该失语

漠视一处被遗忘的遗迹

再回首,千百年后

升到喉咙处,未说出的话

皆会成为历史的谜团

而此刻我想以诗句作为见证

将此刻留在笔下

高更最后的大溪地

胸腔的色彩,世间的繁华

皆敌不过一场流浪

抛却妻与子,走向荒野异域

将沸腾的血液融进激浪

咽下,亲人最后的啼哭声

横渡太平洋,简化

茅舍、玫瑰、还有丰硕的女人

让原始的欲望离呼吸更近

八荒之外追逐另一个影子

而画笔稀疏、浓淡在纸上恣意

交汇的色彩

像极了凯旋者

却掩盖不住骨头撕裂的声音。

塔加村

我骑着一匹马

站立在朵洞卡神山上

这村庄东面的视角

足以窥见

塔加村百年的兴衰

蜷曲的沟壑

在河流间游动

碰到蜿蜒处,开始

试探、摸索,轻轻抚摸这片

新的土地

试图在土地与河流间

开疆拓土

为更多探秘者留下路标

希望古村落早日踏上

保平安、聚财富之路

将视角拉近

那残破的石墙

倾斜着身子

挡住了大门的门扇

数不清的遗迹早已消失

换来的是现代文明下

满眼的精雕细琢

古韵之下的气派与稳重

看上去,却比我

即将出口的诗句还要精美

亏欠

白天的喧闹,深夜难以终止

五脏六腑如若起伏

便会在深夜最脆弱的时候

也会在阴雨天孤独的时候

碰到出没“暗礁”,并清楚记录下

人世间的“亏欠”。

父母卧病在床,而我也遥相呼应

咳嗽连连,颤抖的肺部

时刻准备从口中,

一跃而出。

漂泊在外,父母生病

伸不到一双照料的手,亏欠就越深

人一生病就变成了孩子

喜欢任性、念旧,甚至哭泣

及时的安慰甚至比一颗糖果更要香甜

生活中总有亏欠,父母与孩子

亏欠总是无法详述

填不满的沟壑,留住的都是心底的回声。

野牛图

闯出的那匹野牛,撬开了

阿尔塔米拉山洞

这狂妄的家伙,究竟是谁家的?

西班牙居民,慌了神

蜗居法令纹的巫术情节

正如万年的洞穴,野性高于万年

躬耕荒山的背影

再一次被这兽群唤醒

绕过赭红、黑色、还有褐色、暗紫色......

洞穴壁画蔓延出一种香火味。

呐喊

不同方向交汇出的色彩

不停往上攀爬,嘶叫,追逐

是一团火燃烧另一团火

是一声呐喊寻找另一声呐喊

听不到回声,比离群的乌鸦还有疯狂

涌动的出的香甜是种奢侈

薄而轻透,让孤独的人笑裂了嘴

此刻,夜色已丢失一个名叫“寂静”的词汇

那燃起的晚霞再也无法拼凑另一个近义词

赠予这大地。

拴马桩

拴马桩将我堵在村口

板着灰青色的脸

与我对视

义正言辞的佐证了

此地曾经的殷实富裕

而我看到的却是

桩体所呈现出一丝诱人的神秘

谁的汗血宝马曾拴在此处?

鬃尾乱炸扰乱了历史的风雨

却在风神俊雅的主人面前

蹄跳嘶鸣

像极了忠贞的情人

而此时,我决定在诗句中守口如瓶。

拴马桩,村庄钟情的物件

避邪镇宅

记住了村庄百年兴衰

我想阿米仁青加的那匹汗血宝马

再怎么叛逆也曾拴在此桩上

斑驳的桩体

在诗人的双眸中

与词汇窃窃私语

清晰复述了村庄百年兴衰

梵高自画像

画家若想提高技巧,最快、最可靠的办法就是画人物。

——文森特·梵高

买卖艺术品的少年走进

教室,教孩子诵读、识字

此时被叫做老师的梵高

心事循环于血液

走向教堂,与各类神职人员

站成了一排。举目遥望

满载泥炭的驳船和长满鸢尾花的沼泽。

梵高的心早已沦陷在色彩的泥沼里

褪去浮华,面向镜中

以盲人的视角审视自我

试图数清每根毛发

光线通过棚子的缝隙流泻到身上

眼睛、鼻子、耳朵,轮廓清晰

此刻正如在端详米勒的《拾穗者》

苦难与淳朴藏进了颜料

灵感躲进光影,皆被他极速捕捉在画纸上

哦!英俊的男子——梵高

跋涉在体内的色彩,喷涌而至

疯狂的白羊在画纸上奔腾

陌生、惊愕,目光极速

搜寻熟悉的印记。

我来不及想象那肆意而茂密的绿意

自画像早已挂满墙。

马文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青联委员。有组诗发表在《诗刊》《中国作家》《民族文学》《上海文学》《诗潮》《青海湖》等期刊。著有诗集《雪域回声》、长篇小说《情书在风中消隐》。长诗《老街口》入选中国作协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项目。

汉族/望禾诗选

察尔汗叙事

在暮色苍茫的察尔汗,找到了

接近一片落霞的方式

涉盐走向湖面

双足在白色的辽阔中下沉

湖水漫上脚踝。柔软又硌脚的

盐粒闪闪发亮

俯身观察天光黯淡的过程

消耗着体内

日渐稀薄的伤感

月光顺着潮汐,绕过固执的命运

向我涌来

伸手捞取掠影,姿势如同

在年月里捞取一些

明亮而无意义的片段

比如想同父亲拍一张合影时

松塔从林间滚落

离开察尔汗,一颗星辰

正划过柳格公路

体温从脚踝析出细盐

我从人世间沾染的伤感

又被清洗了一遍

想念是一场内心的桑烟

我在巴颜喀拉山垭口想你的时候

体内的积雪,融化了一点

春天已很深了

漫长的伏笔,在江河下垂

或于某天降为赤道的雨水

雪山瘦下去的时候

星宿海的水鸟胖了一些

春天将它们喂养得翅羽丰满,像一只船

也喂养芦苇、星辰

以及用于煨桑的松枝柏叶

在春天想你,万物都是天地的赤子

湖泊哑默,松叶柔软

濯洗人间的桑烟它们总会落满

你终将途经的

旷野与冰川

大风天

一枚青杏落在地上

拒绝了秋天

青草折断它的骨头,阳光

从不拒绝负伤的事物

一切都在缓慢氧化

相片、樱桃,以及这具躯体

背对青天,岁月的烈风

回荡在我空空的裤管

而此时,一个人遮天蔽日的

失眠的理由。在时空的坐标中

也不过是风中的野马

与尘埃

翡翠湖

我迷恋那些藏匿着神祇的事物

——黄昏的青稞地

荒凉深处的翡翠湖

远黛披拂薄雪

流云与星宿缓慢移动

昼夜途经宝石的湖面

沉默如绿度母的盐池里

万物开始俯视自身

是否又有一朵年少的水仙溺亡

日光滚烫的大柴旦

大风日夜切割你怀中的宝石

一切受伤的事物

都折射着神性的光泽

背靠杏花

背靠一窗杏花

如同背靠

一个短暂的故事

开端在清晨

结局便是黄昏

开且落的

字句纷纷

雨水坠入春泥

章节早已合上

压着薄薄半片

无人翻阅的遗憾

无人翻阅的时光里

我未曾面对春天

只是背靠过

一窗灼灼的杏花

粉绿铁线莲

在书柜的角落静默许久

我不记得,还有这样一本

像被生活遗落的庄廓。也像

父亲昨天丢掉的半截烟头

翻看一本关于高原植物的

科普书籍。所产生的情绪

与读一首关于村庄的诗

极为相似

它们让体内陈年的固执

与冷漠,变得惭愧

并且提醒着躯体更深处

携带半生的泥土和雨水

——走过无数遍的山坡

野花开着

翻看一本关于高原植物的书

才知道每一株熟悉的植物

都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后来我记住许多疏离的词语

像记住书页里,粉绿铁线莲的一株

这一株,秋天会同外婆一起

长满白发的滕生植物。与头颅低垂

勾连着故乡烟霭的钩搭拉花

是同一株吗

谷雨,与父

谷雨的大风吹过山岗

双脚在黄土中浮沉

日光灼目,久违的独处

泥土已沾染半身

旧路掘断,山径陡峭

足步扬起的黄沙惊动飞鸟

半截无路的崖头,回望身后

你伸出手

为灰兔拔过野草的手

栽种白色芍药的手

托住我的生命,并且

在辽阔山野披荆斩棘的手

紧握须臾熟稔。如同紧握

摘下半枝榆钱的日月

那些柔软的日月啊

为我抖落半生的泥土

沾满泥土的半生里

我走近你,要先趟过

进退维谷的河流。如你为我

能够向神明与先祖赤诚叩首,却

要对这黄沙渺渺的人间圆谎

芦苇

从漫漶的梦境中醒来

绣球,在窗台开着

天色已被窃走大半

柔软如荇草的日子里

我总被生活搁浅于滩涂,垂钓

名为意义的,半截浮木

过去的一秒即成抽象

提醒此在的,唯有

紧贴手掌的阵痛

我不再等待意义的出现

在石榴花般的七月

是你独立于岸边

你独立于岸边,如一枝

夕阳中的芦苇

这早已是,意义本身

失眠

很久没有写过情诗了

在爱情远离的日子

我总是花整个下午,去观察

一朵云的层次

更多的下午,没有云

便反刍一些陈旧的诗意

啜饮被反复冲泡的

寡淡茶水

年月早已在心底

生出一层薄薄的苔藓

为诗歌或爱情失眠的年纪过后

我只为了

无意冲入下水道的足浴药包而失眠

麦地

在不断堆积

并飞速流走的云层上

以及那些不能被原谅的过往里

是谁低下了头

抛开所有悲哀的隐喻

麦芒和黄昏一样柔软

像人们捆绑丰收后的秸秆

风把它们绑在一起

连同沉甸甸的雨水和阳光

以及那些干净透亮的诗行

这一切都能够充饥

被烹煮的食物都有不为人知的意义

这是最后的麦地

仁慈地遗忘了那些

春天里划伤它的锄头

不论昨日是欢愉或痛苦

辽阔而饱满的岁月里

所有的麦子都会收割在所有的秋天

望禾,本名王静,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年出生于青海海东,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作品见于《绿风》《青海湖》等刊物,收录于部分选集,被《现代青年》杂志评为年年度新锐诗人。

撒拉族/韩金玉诗选

穿身而过的

推开窗出门,让风吹在脸上

芳华采撷穿过发丝的荒凉

开始歆羡起每一片呼啸的绿叶来

孤岛一般,于汪洋中

守护着幽蓝的经纬,交织的力度

是自己的原点

将每一根纤维拉扯到极致

沉静,沉静成深绿,岁痕滋生

连同一翕一张的,呼和吸

满目春花秋雪穿进眼帘

当褪下月夜中满身的黑

穿身而过的

是爱人的名字

从喃喃颤抖的下颌,开始掉落

落成满地芬芳,爱恨破土

弥漫成自己的云雾

应许之地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都有着皲裂的身体

这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爱她我并不羞愧

肌肤从母体滑落之日起

滟潋的光常来作伴

劳忙在尘土中的父辈们

匍匐着自然老去

日升日落都教我常怀感恩

风吹葳蕤

夹携着寒于四季中奔忙

吹皱了她的身体

擦肩而流的每一粒砂土

驰骋着把皲裂的手背填满

而后成了应许之地

父亲在清晨循着邦克声走了

炉内火正旺着

我可以在冬天的热炕头

沉沉睡去

摇曳

这一生,最屏息敬畏的

是路过墓园的那段路程

小村庄里,老人走着

踩不出脚步声

静得出奇

土丘,流水,篱笆都不曾醒来

叶子更绿,也不说话

土丘一座握着一座

仿佛能把年深久月握回来

魂灵层层叠着手,连绵叹气

趁春风呼啸,思念不至太过刺耳

不至太让儿女难过

同源的血溅落,滴一珠,一珠尘埃便诞生

风来了,树摇曳

风不来,那就沉浸

风摇晃着珠网,它被精心编织过

也不曾被察觉,坟上结了新的,扯去旧的

就像你只是路过

摇摇晃晃的,不等等我

有一天蛛网弯了,钩住边角

扯破了中间,腹腔内

尘土杂涌而出

肥沃了盘根错节的双手

用不了多久

就长成树根了

这庞大的网在土里摇曳,于这小村庄的夜晚

活着的人看不到地下的黑

地下的人羡慕风声摇曳

触不到你

细碎的缝里我倾尽所有的蓝

苍穹被我糅合

绿,逢春便浩荡奔袭而来

触不到绿

我垂下暮帘

我偶尔派去云朵

窥尽你一览无余的美

把我最不舍的白

覆盖于你头顶

我偶尔拂下雨雪

零乱你踽踽前行的路

把我最深沉的重

抛落于你两肩

我偶尔洒下光影

凝结你四季漫身的步

把我最隐耀的黑

倾倒于你脚踝

我游走在没有回音的自己里

听着雾声,风声,浪声浮起

触不到你,我晴空万里

我踟蹰在黎明黄昏的边界里

望着晚霞,日落,海鸥跳起

触不到你,我萦旋无息

我沉默在天地分离的时空里

闻着三餐,四季,五谷长起

触不到你,我无问归期

请生长,请向阳生长

我将竭尽身体靠近你

不要害怕乌云,害怕我的阴影

暗与夜,我们更近一步

适时落幕

暗与夜,我们重逢相爱

歌声沉海底

失落的麦子

人可以失落着过活

却无法避免失落自己

当盛夏渐而瑟缩

便开始感到失落

像是,公路中央被农夫扬起的麦粒

无足轻重一样忍受疾驰而过的车辆

背负着作为一粒麦子的使命感

如果我是那些麦粒,也想

彳亍着旖旎盘旋

横流着,纵深着

脱下紧紧包裹我肌肤的硬壳

隐隐于阡陌,隐隐于无声

坠在大地深处

可以生活又死灭

足够幸运的话

将被葬到生养我的土地中

目送幸存的火焰迅速冷却

我和我的失落之间

阻隔着相遇即焚的四季

大气与海洋不辞辛劳地置换着对方

望成了相隔最远的镜像

偌大的蓝隔着人间深情对视

彼此却没有一刻不在波涛汹涌着老去

于是漂浮,漂浮着用力感受爱

在氤氲雨天的窗户上

欲滴未滴地

浮满一整面哽咽

谷雨

所有的寒气开始

转成一场铺洒的泥泞,大口喘息

将云朵的遗憾渗到地下

趁黄昏落进农妇干裂的脚跟

滂沱这纹路老垂的

土地,牵引夕沉和茶烟

漆黑的风衣披上,开始闻到

沉默渐渐生锈,酝酿着涌来

杏花的坠落带来巨大的轰响,是时候了

填满沟壑残缺的眉睫

一滴一滴编织起来,斟满至杯缘

甚至,高于杯缘

这之前,我不知我原来爱这场雨

即使它在零落草木苍穹时的阴冷犹如此刻

想来,是明白了的

哽咽了一个冬天的谷雨春色

需要慢慢,借我顺序滴答下来

回归灰色

没能见到姥姥最后一面希望她的身子没有蜷缩得更厉害在没能相见的日子里眼看着母亲的母亲脊背上裂出细纹来后来长宽了也更深了沟壑里满是遗憾

冬夜它冷啊冷得人佝偻,直至湿茸毛冻结死了的人被亲人的手从房里洗出去送到坟茔

唉只能留这一晚上了在回忆里能停留多久也难说

走吧趁告别尚有余温不要害怕,永夜会星河长鸣

那是妈妈在呼唤:孩子啊,你有一天也会是母亲了孩子啊,该回家了黎明刹地把所有的光影收走灰色还给她气息渐弱的一位母亲

映月

将自己融进黑里

夺走夜的屋檐

月亮封住我口,隐隐发光

淌出两个月

一月锁我哀怒,一月缝我喜乐

寄给浮云,寄给庭水

四目琳琅,把黑盈洗透亮

头顶没有水,却有镜面

星星寂寞,也照出孤独

无端欢喜

连绵的白云开始裹上粉紫色

明月以外的,都蓦然降低曝光

从脚尖沉入罗曼蒂克

你的手伸向我时的悸动余温尚存

母亲的花圃依然娇艳

月季还能再开一茬

吻额告别,而这只因为

它信奉一条河流

它使落叶不抱憾逝去

韩晶玉,撒拉族,19岁,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大三在读,循化县作家协会成员。喜欢书法、电影、音乐、摄影、阅读、旅行,相信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土族/陈慧遐诗选

手机

喂饱手机

用一根数据线

等它发热、发烫

然后

再用一次次的触动

等它耗竭、冰冷

最后

我们用无力的眼神对望

激不起一点儿情绪的浪

两部手机

两副耳机

塞住了耳朵

堵住了世界的亲切问候

两支耳朵

被乌七八糟的声音调侃

叩击起闷燥的波

刺向脆弱的耳膜

两个人

平行行走

无言无语

却牵着手机的手各自欢喜

茶卡

一面镜子

映出一张张脸

一个个动静相宜的身

一颗颗被盐水洗涤后愈合的心

明明是梦里

我在它通透的皮肤上舞蹈

偏偏在眼前

我在它静默的气息中呼吸

昆仑山和祁连山的支脉拥抱着它

它像熟睡的婴儿一样恬静

再狂烈的西北风

也吹不干它眼角的泪

我不想知道太多它的身世

我爱它此刻的模样

爱它带给人们遇见自我的力量

闭上眼

做个轻松的梦吧

在梦的那头

让我们恒久快乐

雪山的尖尖

雪山的尖尖

太阳垂下眼帘

炊烟弯曲着身子

直入高高的天际

玻璃窗透出的光线

屋子里晃动的人影

眼前的一切

真实到我只愿当它是一幅画

雪山的尖尖

已遮住太阳的脸

夏日的风

带着冰雪的体温

我不禁打起寒颤

止不住失声痛哭

面向深洞的夜空

面向闪动的星辰

倾泄出沉甸甸的思念

一公里的信任

我要一公里的信任

只为一个转身

人生的路途

一公里太短

热望泯灭的脚步

一公里又太长

一个微小的端点

投射出人生虚长的影子

一条条线段拼接出时断时续的纠结

人生的命脉早已探寻不到两头的点

它是直线

一条无限延伸的直线

一公里的信任

我拒绝孤独

摆脱不了平行线的宿命

但抗拒得了形单影只时的造作

生命奔腾的激流涌荡

你那颗火热的心

不能总喊孤独

行进抑或止步

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过去于我

我们所拥有的过去

如同一张张被无情地打上马赛克的照片

仅留下回忆的线索

我却懒得从线的这头眺望那头的风景

过去,就是过去

时间,又总是勤于偷窃

激昂的青春

汹涌的热望

被它偷的片甲不留

还拿如期而至的衰老和病痛作为补偿

终于,我们累了

不得不出没在黑白之间

游走在哭笑边缘

心被一次次漂洗

剩下清晰的呼吸声

还有人生真实的沉淀

天亮了

天又黑了

我们在影子的陪伴下

在一个又一个黑夜中睡去

梦着一个又一个明天的样子

蓝色玛格丽特

湛蓝的湖水溢出冰面

像极了蓝色玛格丽特

那自然花雕后的冰絮

带着咸咸的味道

让我想起了发生在那位调酒师身上凄美的爱情故事

黑马河的马儿

牧民们的牛羊

活蹦乱跳的鼠兔

自由自在的白天鹅

还有那鬼鬼祟祟的野狐狸

寒冬里的野狐狸不再愚蠢地只惦记藤上的葡萄

它们贪恋着白天鹅的血肉

追呀追

在光滑的冰面上狠狠摔跤

直到摔碎那些不切实际肆意滋长的欲念

终于,它们看到了我

像是遇见巨大的敌人

开始拼命奔跑

远去的影子时不时与冰面画出交点

该是有多狼狈啊

寒冷让原本逍遥法外的沼泽变得乖巧

我穿过它们的身体

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

还有即将踏上这片圣湖的心跳声

蓝色为底的景色或多或少透着忧郁

可我还是满怀欣喜地捕捉它的美丽

摆脱千疮百孔的城市

原来我们可以与自然如此亲近

一湾清流(组诗)

(一)

脊髓的坚实

积雪的甘甜

全注进一湾湾清流里

它们带着赤血的温度

亲吻着大地厚厚的皮肤

细小孱弱的它们

脉象不沉不浮

它们一路前行

喂养饥渴的生命

润泽干涸的土壤

一路上

草儿茂盛

动物欢喜

(二)

雪豹慵懒地舔舐爪子

野牦牛敏感了起来

疯狂地奔跑

黑颈鹤顾影自怜

还哀叹野牦牛的命运

金雕看着它们

又看了看自己硬朗的双臂

窃窃自喜

沙狐在远处踱步

鬼知道它打着什么主意

(三)

哎呦

小扎西又栽倒在牛粪里

花了的脸

露出憨憨的笑容

他看不到自己的狼狈

只是转身望了望阿妈

他不愿打扰忙碌的阿妈

搬弄起自己的手指

只想早点尝到酸奶的味道

(四)

尊重水的生命

就无需知道它的去向

感恩水的存在

就应该担心它会消失

水总会流向远方

就像女儿总会长大嫁人

可哪里有水

哪里便映照出家乡的模样

身嫁何方

何处便有思恋父母的生命哀愁

(五)

一湾湾清流

总算流到大海里

那一路的障碍

激励它们愈挫愈勇

那一路的污秽

警示它们洁身自好

它们被大海的肚量折服

又想起自己出生的地方

那里圣洁、宁静

那里美丽、广袤

它们轻轻地叫出她的名字——三江源

斯里兰卡的乌鸦

一个白人老头跑了过来

告诉我餐盘中牛角面包的去向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向他道谢,并祝他用餐愉快

走廊里

乌鸦们窃窃私语

黝黑的羽毛干干净净

它们摆弄着高傲的姿态

却还是惦记着人们剩下的食物

最后

我用一杯咖啡打发时间

独自看着周围的一切

包括这些无所事事的乌鸦

原来在斯里兰卡

它们被娇宠的无法无天

不老的老人

——献给我慈爱的外公

他,仍活着

他的身影穿梭在老屋各个角落

终于累了,靠着一根树桩,一根极粗的树桩

喘息着,在暮色中模糊

这时刻,我瞥见,停下脚步,把他端详

他真的老了,皱纹侵占了他的脸庞

眼珠不再黑亮,但我却被善良与光明融化

他靠着树桩,最后一缕阳光移动着,悄悄吞噬着他的双脚

慢慢上升,把他沉浸,再把他淹没

年老的生命,老人的存在,他正在溶解

受侵蚀的皮肤的痛苦,我好奇地触摸着

他的双手在我的双手中睡去

还把最后属于他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铭记这一刻,永远

向着最响亮的爱屈服

老人就这样,在静寂中消失,退隐

我目睹着太阳怀着深深的爱恋把他吞下,让他长眠

像一个母亲重新将自己的孩子温柔地抱在怀中

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人在最末一站的幸福

留下的只是这根树桩,一根极粗的树桩

那深情可爱的老人

成了光芒,象世间其他无形的东西

随着夕阳的余晖远去

清澈的黑夜也像他一样熟睡

闭上了我的双眼

他轻声地对我说,原谅我吧,我睡着了

说时美丽,可绝不持久

白昼到来时,抖发出一道新鲜的光芒,照在脸上,我醒了

长夜漫漫,但已过去

老树

老树,或许你也该休息了

瞧瞧你干涩的皮肤

它们枯裂了

你那棕褐色的根子深深地伸到大地里

兴许是你顽强生命的唯一证明

老屋,空了

没有主人的它

没了色彩,没了存在的意义

你这棵老树

哪怕再怎么仰着帅气的额头

哪怕再如何向往着高高的天际

巷道里确实少了什么

少了我们这群疯子般玩耍的孩子

少了那两个慈祥和善的老人

少了平素往来出入的行人

剩下孤独的你

紧紧守着老屋

费劲地吮吸着微薄的养分

努力活着

你曾是枝繁叶茂的绿荫大伞

你抖动着枝叶向我们微笑

用记载生命的年轮

刻下我们的过往

看着你

泪水落下

但愿我永远保持着记忆

莫忘记自己生长过的土地

陈慧遐,女,土族,年10月出生于青海省西宁市,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诗网第四届签约作家。曾被推荐选送至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著有诗集《蓝色玛格丽特》、《一湾清流》。

主办:《西部诗选刊》编辑部

主编:撒玛尔罕

责编:马静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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